或许是因为她不想惹麻烦,又或许,她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。
向苒和她是不一样的,向苒很温柔、很安静,看人时总是盯着对方的眼睛,神色认真,夹着淡淡笑意,她让人感觉被重视、被需要、被爱着。
她说她有喜欢的人,那她喜欢谁呢,江语乔一次又一次路过四班窗口,将整个四班或文气或张扬的男生挨个审视了一遍,没能得到答案。
难道不是他们班的?可全年级的男生不都一个样?十五岁的江语乔和二十岁的江语乔并无不同,同样蛮横又霸道。
她不知道向苒的答案,但知道了很多其他的小事。
例如向苒是数学课代表,每天下午第二节 课后,都会去办公室问作业,于是江语乔作为英语课代表,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制造偶遇。
例如向苒去食堂,桌上常放着一罐小菜,江语乔听墙角,知道那是她小姨做的,她从小吃到大的萝卜小菜,微微辣,微微甜。
例如她很会画画,是四班的宣传委员,黑板报评选时期经常翘掉体育课留在班里,画风铃、画水母、画夏日里繁盛的洋槐树。
四班的黑板报永远是第一名,而三班的黑板报上不是必背诗文就是英语范文,都是些老掉牙的东西,从排版到内容,都透着敷衍二字,丑得惨绝人寰。
哦,除去风铃、水母、洋槐,向苒最喜欢画的是星星,饱满的、金灿的、江语乔的视线飘过去,总能看见明亮的黄色。
有时星星在许愿瓶里,有时星星在女孩怀中,她也常常画着一个女孩,抱着星星、吹着泡泡,江语乔觉得,那女孩并不像她,向苒应该应该反正应该更好一点。
她第一次后悔小时候没听蒋琬的,去学一学画画。
十五岁的江语乔在想这些事。
而向苒呢,她在想自己陪她去了医务室,一起坐了公交车,短短几天,甚至在她面前承认,她有喜欢的人。
她喜欢谁?她问自己,她不敢认。
于是江语乔看过来时,只好慌忙错开眼,怕脸红、怕冲动、更怕心跳声太明显,她的心事不可告人。
一开始,江语乔在三班,向苒在四班,两人只有一墙之隔,那时她们并不相熟,再后来,江语乔决心要考医科大,瞬间变了个人,整日困在教室看书做题,那时她和谁都不太熟。
而大学的忙碌又和高中不同,起初向苒在老校区,和医科大隔着一小时的车程,之后搬到了新校区,江语乔又困在图书馆和宿舍楼里,转眼这么多年过去,她们也许久未见了。
直到在这个格外艰难的雨天,向苒来学校看老师,下楼时看见一个女生背着书包往大厅走,靠近了才发现,原来是江语乔。
这些都是向苒说的。
江语乔原本的记忆也发生了一些变化,这一次,向苒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“要去公交站吗”,而是“好久不见,你还好吗”?
略带缱绻的温柔问题,江语乔点点头:“我还好。”
向苒并没有问,你为什么会在原礼一中,为什么穿着校服?复读吗?出了什么事?人人都好奇的问题,她没有问,只是问,你还好吗
车窗外夜色浓重,路灯的光亮被大雨吞噬,光线微弱,公交车上的光线同样微弱,向苒的脸隐在一片黑暗中,她说起这个夏天,像是又回到2012年。
这个夏天,她实习,去一个公司做设计,每天稳保996,争当007,组长整日在会议室和人吵架,吵赢了就给大家点奶茶,吵输了就改群名,他们的群名从“gogo一稿过”变成“今天不加班”,又从“今天不加班”变成“跳楼三千遍”。
公司离家不算近,向苒经常加班到十一二点才回家,那个时候路上居然还在堵车,说是他们公司附近就是最大的外卖软件办公地,日常十二点下班,等熬到家洗漱完毕,上床已经两点了,设计真不是人干的。
江语乔笑着听,撇撇嘴:“那完了,肖艺天天念叨,说实在不行她就回来当美工。”
江语乔和她讲起范凡和肖艺。
范凡没听家里的话,拿着全班第一的成绩报了考古学专业,整日不是研究这块青铜器就是研究那块头盖骨,拿着个小刷子东扫扫西扫扫的,肖艺还给她画了个头像——一个拿着刷子的小女孩。
范凡性子稳,招老师们喜欢,今年暑假跟着班主任做社会实践,此刻人还在江语乔没听说过的大峡谷里。江语乔上次见到她还是去年夏天,她剪了短发,黑了,也瘦了,整个人和中学时的书卷模样截然不同,身上透着一股坚定的、野生的、蓬勃的东西。
肖艺呢,也挺忙的,她人在英国留学,学校没有宿舍只能住在外面,她的房东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奶奶,人很好说话,房租也便宜,房子八百多平,坐北朝南,又宽敞又舒服,唯一麻烦的,是那院子里长不完的草。
八百平的房子,院子占了五百平,野草一礼拜长一片,每周日肖艺都要空出半天时间和另一位租客在院子里除草,两个人从吃完午饭开始忙,一直忙到太阳西垂,除草机四块电池全都用完才算结束。肖艺累得直不起身子,两条腿直打颤,再走一步就要跪下,然后趴在床上,给江语乔发一长串语音信息。
她说她现在知道野火烧不尽的草是哪里的草了,就是她房东院里的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