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还不错,今天来的朋友是我的大学同学,一直都和我是一个导师。刚到的时候他太困了,所以我让他先回酒店睡觉,晚上我们才出去吃饭。”聊到这个,江佟有可以说的,话就连贯了一些。
“嗯,吃了什么?”
“蟹黄面,”江佟用手指捻着被子的边,“不过今天的不是特别新鲜。”
“你喜欢吗?”
“以前读书的时候比较爱吃,其实最近这几年也没怎么吃过了。”
“那等我回来,我们去吃吧,希望能吃到新鲜一点的。”
江佟扬了扬唇角。
“如果还是没有吃到新鲜一点的呢?”
陈子兼没有想很久,“那就再去一次。”
“再去多少次都可以……”这句话江佟说得很小声,不知道陈子兼听到没有。
过了一会儿,他继续说:“你能不能和我说一些你的事情?”
“我的事情?”陈子兼想了想,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
“关于你的,都可以,”江佟的声音温和而耐心,“我都想听。”
“我就是一个普通人。”陈子兼说。
“我也是一个普通人。”江佟打开免提,躺下来,又将房间里的灯换成落地的这一盏,让光线变得暗一些。
陈子兼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,便问:“躺下了吗?”
“对。”江佟把手机放在枕边,从手机里飘出来陈子兼的音色,似乎比平常江佟听到的还要显得哑一些。
于是他想到一件事:“在雪山上,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,我记得你说过,你的嗓子是在一次任务中受伤了。”
“想听这个?”
没等江佟回答,陈子兼就继续说:“之前我们去买挂件的时候,那个老板提到过一次洪灾。”
江佟想起来。
“就是那一次,救灾的时候,我被洪水卷倒,万幸冲到浅滩,但是很多地方受伤,感染了。”
陈子兼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起伏。
“醒来之后就在临时医院里,发现自己说不了话,医生说以后嗓子也许会好,也许不会。”
电话的两端都安静了片刻,江佟的手指搭在已经暗下的屏幕上。
“很痛吧?”
以前在急诊室轮转的时候,江佟见过太多太多病人。躺在病床上的每一个人有不同的职业,因为不同的原因受伤,身边有不同的人陪伴,每个人对痛苦的阈值不同,每个人承受病痛的方式不同。
那陈子兼呢?他是哪一种。
他会忍吧,不让别人担心,即使听到医生说,也许声音会没有了,第一时间会感到难以接受吗?还是很难反应,所以显得镇定。
陈子兼没有立刻说话,但呼吸变得沉重。
那应该是痛的。
江佟想着,叫他:“陈子兼。”
他告诉江佟:“我其实很幸运了。”
陈子兼在心里细数。第一,虽然不可置信,但他还是从那条河里回来了。第二,在失声数月后,他的嗓子还能说话。第三……尽管过了很久很久,他还是再次和江佟重逢。
“陈子兼,”江佟很不好受,语气变低,“你是不是专门去那些危险的地方,做危险的任务啊。”
关于江佟的话,陈子兼不知道怎么反驳,因为看起来好像真的就是这样。所以他只好苍白地说:“我没有。”
江佟把脸朝枕头里埋了埋:“本来那一次,我也会去的,但是当时妈妈住院了。”
“嗯,”陈子兼顿了顿,“不过当时还是不要遇到我比较好。”
按照江佟的性格,即使是见到一个几年没怎么联系的同学这样受伤,应该也会难过的吧。
“陈子兼,现在这样就挺好的,这个声音,我觉得很好听。”江佟缓慢地说。
“真的吗?”陈子兼笑了,“我自己知道,不用骗我。”
“真的,”江佟变得认真一些,“没有骗你,很好听,我很喜欢。”
“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怎么习惯,后来就好了。而且其实这个声音对我来说意义也挺特别的吧。”
“从那以后,我真的把自己当成警察了,以前就觉得这是个工作而已,后来就有一种,这个职业在我身上留下了什么的感觉。”
他说话很慢,慢到让江佟能够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感受他的声音,像看见一块石头,在河水中浮沉,在河底碰撞,被冲刷打磨,一部分变成了砂砾。
直到此刻,江佟才找到了准确的比喻。
江佟听见他的河流说:“我不怕死。”
“但是真的感觉要死的时候,还是会觉得有点遗憾。”
睡熟以后, 江佟做了一个关于陈子兼的梦。
大约是在夏天,因为江佟觉得很热。
他和陈子兼走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,阳光从摇晃的叶片里穿过, 落在陈子兼的肩膀, 像宇宙中一个个的小星球。
“我们在哪里?”江佟轻声问。
他看见陈子兼回过头,他的发尖被光线染成金黄色,鼻梁的一侧有道阴影。
那个画面很长, 微风吹起江佟的头发, 刺得他眼睛旁边的皮肤细小地痒。
陈子兼靠过来,用手帮江佟拨开头发, 他的额头感到清凉一些, 但很快又被陈子兼身上的热气弄得潮湿。
“你不记得了吗?我带你来过的, 那天我们骑着摩托车。”陈子兼拉他过来,把他抱在怀里,指给他看:“我说,这一片都是湖泊。”
“哦……”江佟的记忆慢慢复苏, “原来这里是……”
下一秒, 天地倒转, 他们双双跌入湖水。
那水并不冰冷, 反而很滚烫, 一些灌入江佟的肺里。他想要挣扎,但在梦里一点也动不了,只能感受到沉默而绵长的窒息。
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沉到湖底时,一双有力的手拉他起来。水雾中, 江佟抬眼, 看见陈子兼的瞳孔。
隔着很薄的衣料,他紧贴在陈子兼身上不断咳嗽, 等水咳得差不多了,他的下巴被陈子兼的手指抬起。
他们相看短短一瞬,江佟被陈子兼吻住。这是一个湿润又高热的吻,江佟用手扶住陈子兼一侧的脸,才艰难地得到一点呼吸的机会。
在遗憾什么呢?
能不能告诉我?
江佟尝到陈子兼嘴里有一股甘甜的味道,不自觉抿了抿。
是湖水吗?
还是这是陈子兼的味道。
……
江佟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。睁眼时,他脑子昏昏沉沉,很迷糊地摸过手机接了起来。
电话那边一阵喧闹声,对面的人还没有说话,江佟就已经翻身坐起。
“不好意思打扰了江医生,这边急诊室需要会诊……”
“我马上过来。”江佟说。
天还没有亮,街道上格外安静,只偶尔有几辆飞驰而过的车。
江佟先等了一会儿,实在没有遇到出租,便扫走路边一辆自行车。
这样紧急的情况,从江佟进入医院以来只遇到过五六次,每一次,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情况都很不好。
医院底楼的灯关掉了一些,江佟快速穿过长廊走到急诊室。还未推开门,他便听见病人因为疼痛而忍不住发出的□□。
对这个病人的抢救从凌晨三点半一直持续到六点多,整整快要三个小时的时间。
抢救结束后是临时给他加排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