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纵这才惊觉,楚霁昨天好像没有骗他。楚霁当时说,府中并无什么丫鬟小厮,你见谅。
秦纵从没见过这样的招式。他以为楚霁虚情假意,口蜜腹剑,竟然想了个府中并无丫鬟小厮的荒唐借口,往自己身边安插护卫监视。
到头来,难道只是他小人之心吗?
可是,他故意在自己手中,留下玉佩,引得自己感念他纡尊照顾之恩。
这一招,和当年南奚国主,何其相像!
当年母亲身死,父亲重病不起,高烧不退,可他们是流放罪臣,又怎么请得起医师。
后来还是当时已经有了一方势力的南奚国主萧彦,将他们接入府中,安排医师为父亲治病。萧彦又纡尊降贵,亲自照顾重病的父亲。
父亲的病好了,萧彦自己却病倒了,还不让父亲知道。是他听见两个婢女讨论,这才知道,赶去告诉父亲。
父亲见到了重病在身的萧彦,“逼问”之下,才知道萧彦是为了照顾他,才感染重病的。当即感动得引为知己,发誓要报救命之恩。
可是后来,他才知道,那两个婢女,是萧彦故意安排的,病也是他装的。为的,就是用苦肉计,让父亲感激信任他,为他操练兵马,谋得天下。
楚霁,难道不是也用的这样,烂俗的招数?
因为自己的愚蠢,已经害了父亲和秦家军,难道自己还要再蠢一次吗?
秦纵捏紧了手中的狼形玉佩,玉佩的棱角让钝痛丝丝缕缕地传达到灵台。
不去理会掌心的疼痛,秦纵抬起头。
他这才发现,庭院中间,视野开阔,天光敞亮。
枝叶窸窣,飞鸟灵动。这里是久违的人间,是早就离他而去的凡尘俗世。
他很久很久,没有看见过阳光了。
他是从尸山火海里爬出来的、战俘。
可是,今天不只有阳光,还有风,温柔的风。
一阵微风起,秦纵的鼻尖轻动。他又闻见了槐花香,淡极,雅极……
难道昨天,不是幻觉?
他仔细分辨了一下,随后循着花香,一路走出去。
故乡的槐花,他真的已经与其阔别七年了。
还没有见到槐树,秦纵就听见了一阵笑声,透着冲天的傻气。
听声音,应该是那个叫纪安的侍从,和昨天那个虽力大无穷,但从里到外都透着憨的护卫。
这楚宅里,个顶个的都是人精,尤其是那个楚霁。只有这两人,呆的很。
练武场旁。
蒯信爬上了树,正趴在槐树粗壮的枝干上,采摘槐花。
“诶!不对不对,少爷说要含苞待放的,那个都要开败了。蒯信,你这样子好好笑!”
纪安站在树下,一边拿筐子接住蒯信采摘下的花,一边指挥着,又实在是被蒯信扭捏的动作逗得不行,在树下捂着肚子笑。
不远处的楚霁,听见纪安的笑声,也放下手中的书,抬头去看。
粗野魁梧的人,委屈地挤在树干间狭小的空隙中,手指也小心地捏起,在枝条上绣花似的。
楚霁也不由得笑了起来,刚准备说些什么,就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。
回过头来,见是秦纵,他脸上笑意未改:“你来啦。”
声音亲昵却不含谄谀,满脸笑意却不显承迎。
秦纵刚踏入练武场,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。
楚霁倚在躺椅上,转头看着他。苍白的唇瓣边,却是一抹远胜夏日骄阳的明媚笑意,似槐花满树;透过鸦羽似的眼睫,望向那双琉璃色的眼睛,如虚岚浮翠。
丰姿冶丽的眉眼,苍白易碎的脸色,是极富冲击力的美。
恰有微风起,拂过他脑后的青丝,云淡风轻,飘逸纯净。
风真的很温柔,很醉人。
秦纵心中怦然一动,眼睛慌忙从楚霁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移开。
一低头,却看见楚霁身上,盖着张薄毯。
明显是在病中的模样。
秦纵皱了皱眉头,告诉自己这是楚霁自找的。他要用苦肉计,自己可不会上当。
随后,秦纵走近了几步,随手将玉佩掷了过去:“我不要你的东西。”
楚霁眉头一扬,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。修长的手臂一伸,不慌不忙地接住了那玉佩。
正好纪安跑了过来,看见楚霁手中的玉佩,高兴地说:“哇,这玉佩原来在小少爷手里。我说怎么早上没看见呢,少爷可宝贝这玉佩了,丢了还不得心疼死。”
楚霁随手把玩着玉佩,忽的心念一动,问道:“小纪安,你看,这玉佩,像不像秦纵?”
还没等纪安回答,蒯信已经从树上一跃而下,几步就凑了过来,说道:“大人,你不是说,这上面雕的是狼王啸月吗?人怎么可能像狼呢?”
“就是,就是。”纪安也点着头。
“也是。”楚霁猛地将手扬起,露出一截雪藕似的小臂,将玉佩重新掷入秦纵的怀中,“你还是只小狼崽子呢。”
“你!”秦纵接住了玉佩,眼神中露出寒光。
楚霁可不怕他,甚至还有心情调笑。他脸上露出笑意,扬了扬手中的书,说道:“昨日是十五,我想做一道槐花糕,一解你思乡之苦。”
“啊?”秦纵没想到楚霁这么直白。
他不是应该悄悄做了槐花糕,然后让侍从送到他房中。在他心生感慨,稍解思乡之情的时候,侍从再假意小声地讨论,“这可是大人亲手做的”,却故意让他听见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