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去听唐旭和秦英莉讲话,无非是聊亲戚间的事,诸如谁家老人寿终正寝,谁家又有了小孩。唐蒄在旁边发呆,总想起上回宋迤帮她烧火时弄脏的脸颊。
唐旭衝她努嘴:“唐蒄,爹问你话。”
唐蒄回过神:“问我什么话?”
唐旭说:“你三舅家添了孙子,请你取个名字。”
“又不是我的孙子,怎么就要我来取名字?”唐蒄笑了笑,倒觉得在外头吹了许久的风,凑近火盆边好不容易回暖了点,便尽职尽责地细问,“什么时候生的?”
秦英莉兴致最高,抢答道:“大年初二,好日子吧?”
唐蒄点头:“好,就叫秦初二。”
“叫初二多难听?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。”唐旭眼睛一瞪,又哄道,“取个好点的嘛,你是大学生。”
“都不读了,你们没跟他们说?”唐蒄摊手道,“一看就知道你们在骗我,取名字不是叫专门的人取?”
“嗐,爹找你说话你还不买帐。”他挂着有点失意的笑容,唐蒄觉得他像小时候那条想咬她又看见她手里有棍子的狗,于是看他的时候也是带着笑的。
他把杯子给唐蒄:“你不动嘴就动动手把茶倒了。”
唐蒄没拒绝,拿过杯子掀帘子出去。把茶泼出去的时候茶的温度透过杯子都嫌冷,明明放在炭火边。她看见茶杯里的茶垢,想起自己以前也用过这个杯子喝茶。
那时候唐宇在,唐运龙也在。她认为一家子关系再不好,也总有几个高兴愉快的瞬间。就好比唐运龙有次挑水回来,看见唐旭喝茶便上前索要,唐蒄也吵着要喝,他在旁人眼里一贯是好脾气,于是就把茶让出去。
那杯子不知用了多少年,杯口有点扎人。唐运龙勉强喝下去,唐蒄进嘴就吐了。两人都说苦,唐旭笑着说:“做人也苦,一杯茶算什么?你们就当提前体验人生了。”
泼出去的茶水躺在地上像一截枯枝,唐蒄想起唐运龙不在,以前两人还背地里怪唐旭话多。真是覆水难收。她回到炭盆边还杯子,把空杯子展示到唐旭眼前晃一圈,坐下调笑道:“打发我做事是要收钱的。”
唐旭摇头晃脑道:“养大你不花钱?金先生把你惯坏了。”
唐蒄翻个白眼:“胡说八道,要惯也轮不上他。”
“是,这话没脑筋。”秦英莉把唐蒄拉到她那边,商量着说,“明儿我们上舅姥爷家去,你也跟我们一道。”
唐蒄随口说:“哦。”
秦英莉补充道:“去了要叫人,别再弄你上回那事。”
唐蒄知道是说她假办葬礼,又说:“哦。”
她来掐唐蒄的脸:“哦什么?别的字不会说?”
两截长指甲掐得唐蒄脸疼,唐蒄拱手说:“嗻。”
秦英莉忍不住笑出来:“这孩子。”
唐蒄又挪动眼珠去看唐旭,他也跟着笑了。唐蒄把杯子放回桌面上,他将茶杯拿在手里,起身去屋里添水。
125 ☪ 商转羽
◎蒄姐触发被动【我不信】◎
看着地面上凸起的土丘,唐蒄不禁开始幻想那黄土下埋着哪位古代贵族的尸身。那具尸体曾具备高贵的身份和光辉的人生,转瞬间在岁月里腐烂风化,反而不及唐蒄这个卑贱微小但还活得好好的平民。
想到这里她就笑。她没察觉到秦英莉在看她,秦英莉伸手抚过她的脸,说:“我看你脸上多了些肉。”
唐蒄跟她往前走,随口说:“在城里过得好呀。”
手里揣的布袋略微滑落,秦英莉道:“你这时回来得好,你婶子这几天回娘家,她就烦不到你。”
唐蒄问:“她在不在关我事吗?”
唐旭两手抄在袖子里,慢悠悠地说:“你脾气刁,她跟你讲你二叔的事,你铁定要和她大吵一架。”
唐蒄不满地甩手看他:“我脾气哪里刁?”
“这还不叫刁?叫你办点事就垂着脸,”唐旭踩到石头险些滑倒,他伸手拽住唐蒄才没倒下去,又说,“你二叔再不是人那也是你二叔,你就不肯帮帮他?”
“他没救了,你这么珍惜他就自个儿去跟金先生讲。”唐蒄抖开他搭在肩上的手,扯了根树枝回头说,“二婶还没到我跟前,你就断定我一定会跟她吵?”
“养你这么多年,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?”他觉出唐蒄有点要生气的意思,于是生硬地换了话题,“你娘收拾房子,把你跟你哥小时候上学用的书全拿出来了,明天婶子回来你躲她,就回房间里看书。”
“拿出来正好,捆起来当废品卖吧。”又是唐运龙又是书,唐蒄越发觉得他是故意给自己找不痛快,“本来就不读书了,看那些还有什么用。”
秦英莉见势不妙,哎哟一声插话道:“得了,再讲下去你们又要闹。早知这样我就不帮你捡出来。”
唐蒄不肯放过她,说:“我什么时候叫你帮我捡?”
她一撇嘴,认命道:“哎,你没叫我捡。”
唐旭突然重重地叹息一声:“难啊。”
他望着远处矮坡的轮廓,说起他年轻时跟父亲弟弟在坡上割草的故事。这段过往他说过很多次,说草叶锋利割伤他小腿,手上又被镰刀误伤到的曲折艰难。
今天也是个晴天,太阳照在身上没有丝毫暖意,反而把眼前的路照得反光刺眼。唐蒄听他说着,更觉得这样沉湎在旧日的痛苦里毫无意义。父亲把这件事拿起来跟所有人说,除了告诉别人自己有多蠢还有什么用?